2009年1月5日

似近若遠,似遠若近


(原上載於2006年8月4日)
在中正機場過關的時候,關員大概是看到我入境表格上職業一欄上填報了『戲劇』二字,一邊處理著我的證件,一邊開腔問我,你的戲劇是電影還是舞台劇?我說是舞台劇,他繼續跟我撘訕,說香港的舞台劇很蓬勃啊,演出很多,還說了一句我聽得不太清楚的話,我撩撥他說,台灣也發展得很好,演出也很多,他冷冷的回我,沒有香港那麼多,一副對台灣劇場佷不以為然的樣子,然後把入台證還我。如此這般,我走過閘口,並且跟台灣『海關』進行了史上第一次文化交流活動。


我一向對台灣劇場有一種親近的感覺,這跟我多年來認識了一些台灣劇場朋友不無關係。十六年前,我說著一口比現在還要爛十倍的國語,一個人跑到台北去串門子,逐家逐戶去搞小劇場團體的門。當時真是「恰同學少年,風華正茂,書生意氣,揮斥方猶」。還記得一位仁兄一邊嚼著檳榔,一邊滔滔不絕的給我晃論台灣解嚴後的文藝界大事,晃了半天,我幾乎給晃暈了,桌面上沾滿了他口中噴出的鮮紅如血的檳榔汁,真是觸目驚心,所謂Cultural Shock,莫過於此。


當年跟台北搞劇場的人聊,最有趣的是,我所認識的劇場專業性詞彙,如小劇場、本土化、專業化、學院派、肢體訓練等等,字義都變得不穩定起來。


我所說的小劇場是實驗性的東西,他們說的更多是政治性的東西;我看見的本土化是香港題材、廣東話地道語言,他們是尋找台灣人身體、原住民訴求。而當年我聽到最多的字眼則有『顛覆』、『收編』、『Grotowski』等等。


其後,每隔好幾年,恰巧我有機會到台灣演出或交流,因為相隔的時間不算短,所以每次我都會發現台灣劇場又跟上一次的認識不一樣。而我發覺那些專業性詞彙的字義,皆在不斷轉變之中。譬如說,本土化和專業化的觀念跟香港逐漸變得相近了。都市化的素材,媒體化的戲謔,自由身演員主導,香港跟台北是愈來愈相似,但另一些觀念如『小劇場』、『肢體劇場』等,彼此雖在同時在發展之中,卻仍存在著很多明顯的差異。


其實不少台灣朋友對香港劇場也有相當認識,大家踫面的時候,談起近況,總會問,這個那個劇團現在怎麼樣了?她 / 他還在搞戲嗎?誰人跟誰人鬧翻了沒有?這之類的問題。而最有趣的是,這類談話總會在不知不覺間像照鏡子般讓大家對號入座。例如,談香港話劇團時,回應的例子是賴聲川的表演工作坊,從華山文藝特區會說到牛棚藝術村,駡一句藝發局會必然會引來對文建會更大的痛斥,還有更多更多對等的聯想:果陀劇團是演戲家族,紀蔚然是潘惠森、王墨林是莫昭如、皇冠小劇場是麥高利等等,這類對照不無偏頗,但不能否認的是,這都是朋友之間最有趣的閒扯,觀照,八掛,反思,流言,都從這裏開始。


在相似和不相似之間,在可以對照和不能對照之間,台北劇場總會給我鮮活的思緒。今次到台北,我有兩個體會是頗深刻的。


首先,我收到了臨界點劇場正式停擺的消息。雖然我口裏硬,對因此而感到難過的朋友說,這是自然的事。但記起兩年前他們的經理前來牛棚拜訪前進進進,談起他在香港唸書時原來是看沙磚上長大的。他誠意邀請我們再到台灣演出之餘,又送我們兩本劇本集,我當時還感受到他們那股堅韌的生命力,沒想到這曾經是最有火力的台北小劇場,也終於要叫停了。而從不同的朋友談話之中,我亦發現到,好些九十年代台北小劇場的主力創作人或劇團,到現在好像都面臨著不同程度的星散和創作困難。


舊的人事之外,新的發現則有外表時驗坊這個劇團。對於這個據說是台北目前最受歡迎的小劇場,之前我略有聽聞。(在香港,實在不會有人把外表坊歸類為小劇場,就如我們不會把林奕華的戲稱為小劇場一樣,但在台北,外表坊和林奕華在誠品上演的都算上是小劇場呢。)今次是我第一次看外表坊的演出,戲名叫《失眠等於睡著》,晚上十一時開場,在最時髦的誠品敦化店內的劇場上演,觀眾是衣著入時的青年人,精緻的宣傳包裝,舞台裝置成一個大水池,三部曲三段獨立的戲,三種截然不同的風格,包羅著悅目的感官意象,機智又文藝的對白,跳躍式錄象,寫實的處境和言情戲,演員都長得帥氣漂亮,表演技巧也很有一手,聽說都是目前炙手可熱的劇場演員,其中一個女演員的細緻演繹,更令我留下深刻印象。總的來說,戲不能算是很好的作品,但在編導演的理念上和觀眾的層面而言,皆令我有不少驚異之處。


我在想,香港新一代的專業劇團不可能也不會創作出《失眠等於睡著》這類演出罷。那是因為甚麼原因?是因為我們對實驗、商業、流行、媚俗的觀念跟台北還是很不一樣嗎?那麼,是甚麼信念和價值在背後影響著這些觀念之間的融和與辨識?


從台北回看香港,似近若遠,似遠若近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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